引子

“金台!”

金台刚走近校门,就听见朋友明的招呼声。金台下意识地想伸出左手做出回应,但他马上想到不可以把左手露出来。所以金台楞了一下,别扭地伸出右手。金台把左手紧藏在衣兜里,微笑着走上去,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

明在校门口停下来等着金台。

尽管已经知道,走在明的身边,金台仍旧不自主的看向明的手臂。左手腕处仍旧是正常的皮肤颜色,没有了昨天的印记。明捕捉到金台的眼神,如释负重的看向金台。

“还能看到今天的太阳,真是太好了。”明抬头。

“决定在最后一刻撒一个谎,也只有你敢这么做。”金台和明并肩走入校门。

明说:“其实我到现在都在为这个鲁莽的决定而后悔。”

金台不发一言,看向远处的人群;与明不同,金台最害怕的就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做出一个让自己后悔的决定。金台自认为没有明的魄力。

明见金台没有说话,也跟着沉默起来。明在教学楼门口与金台分开;在这之前,金台一直紧握左手,掩饰自己因恐惧而颤抖的灵魂。

谎言的游戏已经开始;金台被不幸卷入其中,无法逃脱。

一、被诅咒的游戏

此刻,金台又一次感到这样地慌张:除了孩童时代被独自忘在家中一天的久远的经历,金台也不会想到今天的早晨和下午会有两次足以将他的心灵分割殆尽的慌乱。

朦胧的朝阳斜透过窗帘,变成如同烙铁在熄灭时的昏暗的颜色。

但是现实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了。金台的左手腕处确实出现了谎言的游戏的印记——代表缄默的黑口罩。金台站在镜子前,用右手捂住印记,不养自己看到这种厄运的来临。

半晌,金台才从这种恐惧中完全清醒过来。金台从水龙头中捧一捧凉水浇到脸上,寒冷的触感却如同凝重了一冬的冰雕,虽然让人清醒却不能消除多少恐惧。镜子里,金台左手腕的黑口罩格外刺眼。

谎言的游戏,是一片长久地笼罩在金台的学校的恐怖。没有人说得清它的来历。每天清晨,有无人被选作游戏的参加者,被烙印上“缄默”的印记。一日的时间里,他们要在真实与虚假交迭的人群中,鼓手自己会谎言的沉默。

金台把左手放进口袋,遮住手腕处的印痕。金台望望镜中的自己,努力把自己的姿态调整到自然。

隐瞒自己参与者的身份,是谎言的游戏中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五个人在这一天中,要有一个人说一句假话,但只能有一句——说出第二句谎言的人将被“放逐”。但是,如果五个人都没有撒谎,五个人都会被“放逐”。

明在昨天的最后一刻,决定说一句谎言。金台在明身边陪着他;金台其实一直想要逃走,他没有去直面“放逐”的勇气。被“放逐”的人会从所有人的生活中消失。这是彻彻底底的消失,如同一滴水在大漠中蒸干,甚至连存在过的证明都不会留下。被“放逐”者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不,能留下来的东西还有一样,一份无来由的礼物,只记录他的名字,寄予最后一次聆听他的人。金台害怕,害怕自己最终只能变成一份只剩下名字的礼物,留给别人破译一个无意义的名号。

金台想,如果自己真的变成一份礼物,安江是最不可能收到他的那一个人吧。

“谎言的游戏”。金台在镜面上哈一口气,泛出一团白雾,用手指在其上写下这五个字。也许这没有什么意义,但是,这表示着一个不得不接受的开始

二、幸存者

明与金台并肩走入校门。几句交谈之后,金台陷入了沉默。明本想再说几句话,也只好闭上嘴。凝固的风从两人中间劈过。明猛然发现,金台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中,有些颤抖。

昨天的这个时候,明正躲在校门外一条小巷的转角处。看到金台过去,然后走远了,他才若无其事地出来,神情散漫,却在别人那不经意的时候去观察每个人。在明完成他的计划之前,他不想让金台为他担心。

上午的第一个课间,C 班坐在教室角落,总是摆弄她的画稿的米易被发现。

上午的第三个课间,健谈而有小麦色皮肤的神宇被发现。

午休时,喜欢在天台看风景的舟扬被发现。

放学时,在长椅上带着耳机的高冷女神范的玟被发现。

“没意思。”明对金台叹着气说。

傍晚的天台被夕霞染色,拖长的栏杆的阴影组成交错的网,笼罩着一个又一个的秘密。明与金台是唯一在这里的人。明与金台的友谊几乎充斥着这样的沉默;明与金台认识的经历连两个人都记不清了,几乎相识那一日的时间被“放逐”,彻底消失。

金台有点惊讶,明被选入谎言的游戏,并且在一天的时间里完成了对其他四个人的调查。这一切都是在毫无破绽的条件下进行的,明甚至没有忘记和金台再无饭后散步。不过这也不是明第一次让金台感到惊讶了。

“其余四个人都不像会撒谎的人。”明望着远方地平线处流逝的一朵晚霞,说。

“金台,你听说过‘动车难题’吗?我就和这个难题一样,我正面临杀死一个人还是五个人的问题。

“不过,被杀的人里总有我自己。”

金台默默听着;他有一瞬间想要逃走。金台没有直面“放逐”的勇气。

“金台,如果我被‘放逐’了,你会害怕吗?”

金台说:“我哪有你这种胆量。”

明说:“可惜我就是对自己下不去手。”

金台说:“其实你还可以去让剩下的四个人撒一个谎,以你的口才,没有什么难度吧。”

“那么,”明笑了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可不是那种人。”

“还说不是。你……”金台突然反应过来,把剩下的半句话按进了肚子里。金台伸手抓住了明的胳膊。

三、此处无人孤独

明最终还是没有被“放逐”,并且和金台走到文学社的门口时,遇到了正出门的舟阳。

文学社的门在走廊左侧。明没有刻意去遮挡左手腕的印记,被舟阳完全看到了。舟阳有些散漫的神态一下子凝固,站在一边欲言又止。

“明,舟阳他好像看见了……”金台小声的话语打破了走廊中的沉默。

“没事。”明对金台挥挥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舟阳,不用担心了。我刚才已经撒了一个谎。”明对舟阳微笑,也许他的表情更像一种似笑非笑的狡黠,似乎几分钟之前在天台上的冒险从未发生一般。

舟阳呆滞的思维稍稍缓和过来,说:“这样……谢谢。”

金台与明走远。

舟阳站在文学社的门口,瓷砖地板在斜投来的夕阳光辉里映出一个少年漫漶的身影,如同诗一般带上模糊的视野,堕入梦境。孤独站立的少年,喜爱说谢谢的少年,在谎言的游戏里得以生存的少年,曾试图在文学中摆脱他的孤独。

上午的早些时候,舟阳在走廊里奔跑,追赶流逝的时间。从楼东边的文学社跑到最西边的教室,本来是无需这么匆忙的;但是舟阳作为副社长兼社团经理——其实更像专门打杂的职务,他一点都没有空余的时间。尤其是这一天,舟阳被选入谎言的游戏,他更要用匆忙掩饰自己。

学生会、C 班,舟阳的身影掠过一个个敞开的门口。突然,迎面走来一个抱着一摞书的身影;舟阳想刹车却来不及了。

“呀!”被撞到的女生跌坐在地上,身边是散落一地的花花绿绿的书籍。舟阳则直接失去重心,趴到了一边。他翻身起来,看到女生坐在地上,揉着撞疼的胳膊;女生的手表被撞歪,但在她整过手表的那一瞬间,周扬看到了一个清晰的黑印,如同草丛中一朵愤然绽开的鲜艳花朵,张放在白皙的手臂上,诉说着不可告人的隐藏。

“米易,对不起……没事吧?”舟阳赶紧过去,想把米易扶起来。

米易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没关系。”

舟阳帮忙捡起书摞在一起,凑过去递给米易,又轻声加了一句:“我看见了。”

米易的目光闪了一下。她撩了一下刘海,说:“你不会说出去吧。”

舟阳说:“那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米易抿了抿嘴,犹豫一会,答应下来。

舟阳对米易轻声说了什么,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米易。

米易的表情释然:“只是这样,你完全不用威胁我的。”

米易接过来,在说话时还特意加重了“威胁”两字。

舟阳笑了笑。米易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他。

于是米易认真的把这个承诺保持到了第二天,即使她作为危险者的期限已经过去,换做金台来面对风险。第三节课的自习过后,自由有点着急的第一个冲出教室。坐在教室门口旁边的金台被吓了一跳,合上书,查一下左衣袖掩盖什么。他回头一望,看见米易的桌子上有一张画稿。金台感到有点奇怪:米易从来都会把她的画收好的。金台也没有去想管什么。教室里的谈话声渐渐响了起来。

“米易怎么这么着急跑出去……”苏梓的声音如同她的脚步一般轻盈,从教室后排飘到前排。走到米易的桌边,她向桌上一瞥,看到没有收起来的人像,停住脚步。

“米易居然没把画收起来。”苏梓站在一边低头端详,“不过,画的帅哥不错。”她伸手拿起画。周围的同学围了上来。人群中间的苏梓抖一抖画,纸张振动的声音很小,覆盖在人群渐大的议论声下;但是金台还是听见了。他向米易的桌边望去;他也想凑过去,但是被左手仿佛真实的感觉压抑住想法。

走廊里传来说话声,对话者的语调一快一慢。

“那这件事就说定了,你先回班里去吧。——怎么围着这么多人?”金台能听出这声音似乎是A班的晓雨。

“那是我的座位。光着急你的事了,忘了把画收起来了!”米易冲进教室,拨开人群,伸手去拿苏梓手中的画。但苏梓一缩手,米易扑了空。她站定,高声说:“把画还给我!”

苏梓皱了一下眉头,却缩回手,丝毫没有交出画的意思。

人群中附和着传出一个男声:“苏梓,别太过分了。把米易的画还给她吧。”

“这么护着米易呀?可惜人家画的不是你!”苏梓的气势突然增强,她转手亮出了画的反面,在画像教过空白处,写着两个纤细却不小的字“舟阳”,不夺目却不容忽视。

“舟阳是在 B 班吗?”

“对。但是我看画的不像他啊。”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苏梓,这不是……你别……”米易伸出手去,够到了画的一角。但苏梓也不放手,向后拉扯画纸;米易害怕画被扯坏,不敢太用力,只能跟着苏梓向前走,直到米易的身体抵到了桌子上,撑着桌子把身体向前探。

苏梓嚣张地退后,没有发现脚下有一只笔,踏在上面,向后跌倒。米易来不及松手,那张无辜的画就从边缘的一角被撕裂。

那一刻苏梓与米易的眼神是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苏梓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米易,但现在她只能站起来,躲在一边,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又无话可说。然后苏梓把半张破碎的画随便递给周围的人,慢慢走出了教室。米易的眼中似乎有几滴泪水,身边几个人递上关切的胶带,米易只是摇摇头,然后坐下来,把破碎的画掩藏在桌子上一纸文稿下面。

稿纸上清秀的字体,仿佛对世界漠不关心一般,依然端正;舟阳在纸的左上角签着自己小小的名字。标题居中:《此处无人孤独》。

舟阳写的一篇小说的标题并不能改变现实。这里,孤独的人依然存在,就是默不作声的金台和刚刚只影飘出的苏梓。人群依旧略显嘈杂;金台决定稍微站起来走一走。

直到上课前最后一秒,苏梓才从教室外走进来。

四、浓雾与阳光灿烂

金台参加谎言的游戏的事,他连明都没有告诉。相反,他担心明会发现,给他增加莫名的压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