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子别传

虚明子，讳玄光，豫章云梦泽畔人¹。生于天宝初年，母梦玄猿献玺²，觉而诞子。总角时凿壁偷读《尚书·洪范》³，邻人常见紫气萦绕柴扉。终南炼气士玉真子过其庐，见童子以蚌壳演洛书九畴⁴，暗合天地盈虚之理，惊曰：“此子目含参商⁵，他日必以术数乱乾坤！“遂掷《焦氏易林》⁶而去——扉页朱批”亢龙有悔”⁷四字，墨痕如血。

开元二十二年春，游学江淮⁸。时涟水有浣纱女江萍，粗通筹算，市井传言”女中张衡”⁹。虚明子暗观其演”鸡兔同笼”之术¹⁰，见其掐指频错却故作玄虚，卦象显”牝鸡振羽，阴窃阳位”¹¹，嗤曰：“此非班昭续史¹²，实乃效颦捧心¹³。“未几，闻其师王生暗贿学正，麒麟阁算科放榜时¹⁴，江萍竟列甲等。然御前献技之日，其人对”大衍求一术”¹⁵瞠目不能答，方知所谓”神算”不过暗室传题。虚明子题壁讥曰：“鲛绡纵染牡丹色，终是赝品愧天工。”

二十四年孟夏，西域使臣特浪普携异兽”推特鹟”¹⁶入朝，此禽通晓八方言语，能衔金丸示警。虚明子夜观太微垣¹⁷，见破军星耀如雪刃¹⁸，急奏：“客星犯紫宫，然有太白临翼轸¹⁹，主异邦豪杰当显刚毅。“翌日朱雀门献俘礼，突有刺客发淬毒弩箭。特浪普侧首避过要害，血染鹤氅而神色如常²⁰，振臂高呼：“此箭当悬大夏朱雀旗以示武德！“帝抚掌赞曰：“昔卫青漠北射雕²¹，今胡使亦有飞将军胆色。“特浪普归国时，虚明子密赠谶言：“亢龙虽悔，见群龙无首吉²²。”

时有长安匠作大监雷钧，仿轩辕帝指南车改制”玄鹿辇”²³，日行三百里不倦。市井忽传童谣：“雷鼓震天阙，墨斗量红尘”²⁴，更有傀儡师造机关人，冒其名咒骂蚕农。虚明子夤夜入将作监，见木牛流马口中簧片暗刻”寒衣价贵”等字²⁵，怒斥：“公输之巧²⁶，岂效俳优弄舌？“乃当众拆解三千六百枚构件，取《考工记》²⁷证其清白。雷钧感佩，赠”璇玑玉衡图”²⁸，虚明子笑题：“墨守非攻终小道，雷门击鼓方大音²⁹。”

暮年入蜀³⁰，遇锦城浪子庞生于浣花溪畔。见其命宫桃花带煞³¹，疾书”情关如虎牢”³²示警。后闻庞生溺毙，其姊谭氏散《哭弟文》于茶坊，愚夫愚妇竟掷烂果于虚明子所居道观。适逢端午，虚明子掷雄黄酒入江，冷笑：“昔屈子怀沙³³，求仁得仁；今愚氓溺欲，犹效精卫填海乎³⁴？“忽见江心浮起酒坛，内藏庞生绝笔：“黄金台空许三生约³⁵，奈何桥不渡薄情人。“虚明子焚帛长叹：“韩凭化蝶尚余痴³⁶，此子连作鬼亦俗不可医！”

八十二岁结庐匡阜³⁷，适逢梨园排演《黑猿闹天宫》。见伶人戴紫金冠挥玄铁棒，打碎凌霄殿牌匾”礼法森严”四字，虚明子仰天狂笑：“妙哉！当年大禹锁无支祁³⁸，今朝猢狲棒扫饕餮³⁹，方知天道轮回！“言罢解下青丝绦系于桃枝，端坐羽化⁴⁰。手中三枚文王龟甲落地成卦：离火在上，震雷在下，赫然”噬嗑”之象⁴¹。是夜有流星如链，贯房心二宿⁴²，巴蜀稚童皆见云端有金猿扛棍逐魑魅⁴³。

太史公曰⁴⁴：观虚明子一生，泾渭判若霄壤。赞特浪普”胡马嘶风”，实讽中原名士多软骨⁴⁵；助雷钧”洗墨明心”，暗讥清流沽直胜娼优。至若江萍弄术，不过效优孟衣冠⁴⁶；庞生溺情，无异刻舟求剑⁴⁷。然其独赏《黑猿传》话本，岂非以金猴奋起喻变法除弊⁴⁸？呜呼！以春秋笔法论⁴⁹，虚明子实乃弈世之奇才：批逆鳞若抚琴⁵⁰，砭时弊如针灸，真可谓”曲如钩反封侯，直如弦死道边”⁵¹之活注脚也！

Footnotes

1. 豫章：汉郡名，今江西南昌。云梦泽：楚地大泽，《子虚赋》：“云梦者方九百里” ↩

2. 化用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中白猿窃宝故事，古以玄猿献瑞喻天命异象 ↩

3. 《洪范》：尚书篇目，记载箕子向武王讲述的治国大法，含五行、九畴等哲学体系 ↩

4. 洛书九畴：传说大禹以神龟背负的九宫图案划分九州，对应”戴九履一，左三右七”的数学矩阵 ↩

5. 参商：《左传》载高辛氏二子不睦，分主参商二星，此谓虚明子双目蕴藏对立命格 ↩

6. 焦延寿所著汉代谶纬经典，将《周易》六十四卦演为4096种繇辞 ↩

7. 乾卦上九爻辞，喻事物盛极必衰。《晋书》载王猛临终劝苻坚勿伐晋即用此典 ↩

8. 江淮：唐代淮南道与江南道合称，含今江苏安徽长江流域 ↩

9. 张衡曾造浑天仪，班昭注《汉书》，此讽江萍欲仿效才女而力有不逮 ↩

10. 《孙子算经》经典算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 ↩

11. 《周易·姤卦》爻辞，古以”牝鸡司晨”喻女子越权 ↩

12. 班昭续写《汉书》八表及《天文志》，为史学史中罕见女学者 ↩

13. 《庄子·天运》载西施病心而颦，邻女效之反丑，讽刺拙劣模仿 ↩

14. 麒麟阁：汉代阁名，此借指唐代科举考场。算科为唐代明算科考试科目 ↩

15. 《周易》筮法术语，后发展为解一次同余式算法，见秦九韶《数书九章》 ↩

16. 推特鹟：虚构西域灵鸟，暗讽社交传播之弊。“推特”音译自twitter ↩

17. 太微垣：三垣之一，象征天庭官场。《史记·天官书》：“太微，三光之廷” ↩

18. 破军：北斗第七星，主杀伐。太白即金星，《天官书》：“察日行以处位太白” ↩

19. 翼轸：南方朱雀七宿中的两宿，分野对应楚地，《滕王阁序》：“星分翼轸” ↩

20. 鹤氅：魏晋名士服制，《世说新语》载孟昶”尝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 ↩

21. 卫青追击匈奴至寘颜山，获祭天金人。《史记》：“大将军青凡七出击胡” ↩

22. 化用乾卦用九爻辞”见群龙无首吉”，寓天下大治无需强权 ↩

23. 指南车改制：北宋燕肃《宋史·舆服志》载指南车”上有仙人，车虽回运，手常指南”。玄鹿辇为虚构改良版本，隐喻科技创新与舆论监督之辩证 ↩

24. 雷鼓墨斗：雷鼓典出《周礼·地官》“鼓人掌教六鼓”，墨斗见《庄子·天下》“绳墨自矫”，影射舆论操控犹如匠人规矩 ↩

25. 木牛流马：诸葛亮发明，《三国志》记”木牛流马，皆出其意”。簧片暗语呼应明代《天工开物》“腰机篇”织工控诉 ↩

26. 公输般：即鲁班，《墨子·公输》载其”为楚造云梯之械”，此强调技艺当用于正道 ↩

27. 《考工记》：战国齐官书，《周礼》篇目，含”舆人为车""凫氏为钟”等工艺规范 ↩

28. 璇玑玉衡：上古天文仪器，《尚书·舜典》“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张衡曾改良作浑天仪 ↩

29. 墨守：指墨子”非攻”思想；雷门鼓典出《汉书·王尊传》“毋持布鼓过雷门”，喻直面难题 ↩

30. 入蜀路线暗合唐玄宗幸蜀旧道，《明皇幸蜀图》绘嘉陵江栈道险峻之势 ↩

31. 命宫桃花：紫微斗数术语，《紫微斗数全书》“红鸾天喜照命宫，桃花带煞泪淋淋” ↩

32. 虎牢关：洛阳东门户，《元和郡县志》“自古为兵家必争”，喻情关凶险如古战场 ↩

33. 屈子怀沙：《史记·屈原列传》“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奠端午文化原型 ↩

34. 精卫填海：《山海经》“炎帝少女溺东海，化为精卫衔木石以堙海” ↩

35. 黄金台：燕昭王筑台置金招贤，《战国策》“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此反讽爱情承诺虚妄 ↩

36. 韩凭化蝶：干宝《搜神记》载宋康王夺韩凭妻，夫妇死后”冢生梓木，有鸳鸯栖”，化用梁祝意象 ↩

37. 匡阜：庐山别称，《豫章记》“匡俗结庐山顶，仙去庐存”，暗合白居易草堂遗址 ↩

38. 无支祁：淮河水怪，《太平广记》“形若猿猴，力逾九象”，禹锁于龟山足下 ↩

39. 饕餮：《吕氏春秋》“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喻僵化礼法吞噬人性 ↩

40. 羽化：《晋书·许迈传》“自后莫测所终，好道者谓之羽化”，呼应开篇炼气士预言 ↩

41. 噬嗑卦：《周易》“亨，利用狱”，离上震下象口含物，王弼注”物在齿间，噬而后合” ↩

42. 房心宿：《史记·天官书》“房心，宋分野”，房四星为明堂，心三星为天王位 ↩

43. 金猿逐魅：呼应开篇玄猿献玺，形成神话叙事闭环，化用《西游记》悟空棒打白骨精意象 ↩

44. 太史公笔法：司马贞《史记索隐》“太史公论皆史笔之精髓”，此仿《游侠列传》论赞体 ↩

45. 软骨病：鲁迅1931年《宣传与做戏》“中国人先是非暴力不合作的软骨病” ↩

46. 优孟衣冠：《史记·滑稽列传》“优孟摇头而歌，像孙叔敖衣冠”，指徒具形式的模仿 ↩

47. 刻舟求剑：《吕氏春秋·察今》引寓言”舟已行矣，而剑不行”，喻不知变通 ↩

48. 变法除弊：康有为《孔子改制考》“布衣改制，事大骇人，故不如与之先王”，借古讽今 ↩

49. 春秋笔法：《左传·成公十四年》“微而显，志而晦”，指含蓄褒贬的史家笔法 ↩

50. 批逆鳞：《韩非子·说难》“夫龙之为虫也，可狎而骑也，然喉下有逆鳞径尺” ↩

51. 曲直之讽：《后汉书·五行志》载童谣”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揭东汉末政治腐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