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母不会梦见玻璃花房
我总在放学后的空教室里制作占卜卡片。
彩绘玻璃将五点钟的太阳滤成蜜糖色,尘埃在光柱里跳着永不疲倦的圆舞曲。手指抚过自制的黑卡纸,金粉从指缝簌簌落下,在桌面积成小小的星屑之海。今天的主题是「水母」,我正用荧光笔给半透明的触须描边,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云朵破裂的声音。
其实只是体育社团在隔壁球场练习发球。垒球撞击球棒的钝响与蝉鸣共振,震得窗框上的铜风铃叮当作响。我摘下左眼的眼罩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重新戴上时特意将系带调松两格——这只有灵视的眼睛闷得发痛,似乎在向我抱怨为什么不给它自由的视野。
「星野同学又在搞行为艺术?」路过的值日生隔着门缝嬉笑。我把最后一片金箔贴在卡片边缘,假装没听见拖把撞到门框的闷哼。当走廊彻底安静下来时,教室后方的挂钟恰好吞下第六声心跳。
忽然,缠绕在窗框的藤蔓无风自动,叶片摩擦出三味线般的颤音。我抬头时,一滴荧蓝色的露水从常春藤的叶脉渗出,坠落在审判牌天使的剑尖。我知道,这是灵视的预警,眼睛正以扭曲世界的方式告诉我不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玻璃窗发出蜂蜜融化的声响。
我向玻璃看去,第一道裂纹绽开如鸢尾的花蕊,蜿蜒的纹路像蜗牛爬过糖霜饼干。我伸手触碰裂缝,指尖传来深海鱼类的寒意。
第二片玻璃碎裂,我开始数常春藤叶片震颤的节奏。
墨绿色叶片像被无形的手指拨动的竖琴弦,每三次震颤就会有一片玻璃脱离窗框。裂纹在彩绘玻璃的鸢尾花图案上蜿蜒爬行,如同银色蜗牛留下的黏液轨迹。我伸手接住一片坠落的琉璃,却发现它在我掌心融化成粘稠的太妃糖——这果然是梦境啊,我捏着发烫的糖丝想。
直到舌尖尝到铁锈味。
鲜红的血珠从食指指尖滚落,在糖浆里开出曼珠沙华。疼痛来得比视觉信号更诚实,我慌忙甩手时,沾血的糖丝在空中拉出蛛网般的红线。那些悬浮的丝线突然开始共振,发出管风琴最低音阶的轰鸣。
窗外的天空裂开了。不是比喻意义上的裂痕,而是像被孩童撕开的蜡笔画纸般,露出后面漆黑的底色。常春藤的枝条疯狂生长,转眼间缠住我的脚踝。叶片背面浮现出荧光的血管纹路,将整个教室染成水族馆般的幽蓝。我摸到桌上的水母卡片,无机质的纸片变得发烫,荧光触须刺破纸面,缠绕着我的手腕指向窗外。
当第三块玻璃坠落在脚边时,我终于看清窗外倒悬的银发——抱着白玫瑰的少女正从三楼坠落,裙摆散开如铃兰花的绽放。
「要接住哦。」
那个声音响起时,所有正在坠落的玻璃都静止了。它们悬浮在空中,折射出的彩虹光斑环绕着少女的轮廓。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银发在逆光中流淌成液态的月光。她的发梢散落在漫天玻璃残片的倒影里,无数相似又重叠的身影,重新拼合成绽放的冰玫瑰。
她转过脸的瞬间,我眼罩下的左眼突然刺痛。视野里她的生命颜色像被搅浑的油画颜料——本该是纯净的钴蓝色,却在心脏位置晕开一团机械的银灰。这比我见过的任何将死之人都要诡异,仿佛有台缝纫机正在她胸腔里绣着金属血管。
「星野同学!」
教室门被撞开的瞬间,常春藤迅速退化成普通绿植。教导主任的怒吼扑面而来。粘稠糖浆般的窗玻璃凝固回原本的形状,留下我的手指停留在锋利的边缘。
「是楼下棒球部的人把玻璃打碎的,我也是受害者——我要去保健室了。」我飞快地说出解释的话语,在教导主任反应过来之前逃跑。最后回望的那眼,恰好看见那银发的少女在三楼高度突然改变下坠轨迹,朝着我的教室窗口游去。
说去保健室是假的,我只不过是手指被划伤而已。我现在最先要做的是追踪那个神秘的银发少女。
等我气喘吁吁跑回教室,她正趴在我的课桌上玩弄着玻璃的碎片。白玫瑰的花束躺在她的身前。夕阳从窗框灌进来,给她周身镀上蜂蜜色的绒毛。
「预言家小姐迟到了三分钟呢。」她晃了晃根本不存在的怀表。
「你是来找我占卜的吗?」我走近她身边,「免费服务哦。」
她突然大笑起来,靓丽的银发随着夕阳的光晕震颤:「真是有趣的反应。我可是来杀你的。」
她忽然抽出一支玫瑰,捏住茎秆,末端直指我的喉咙。玫瑰刺扎破她的指尖,血珠顺着茎秆滚落,在白色花瓣上洇出樱花图案。
「比起玫瑰,你的手法更适合铃兰。」我冷静地说。
她高傲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是喜是惊的神色:「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呢。星野堇的眼睛能看透人的过去和未来。」她将染血的白玫瑰插进我的笔筒,沾着血迹的手指轻轻点在我眉心,「这个赔你。」
「我的名字是雾岛蓝,在商店街的花店工作。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请多指教。」
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时,她已消失在水箱般的暮色里。只有教室桌面上那只沾着血色的白玫瑰,和闪烁的玻璃碎片,证明这场邂逅不是水母般易碎的幻觉。我舔了舔指尖残余的玫瑰露,甜味里混着铁锈般的余韵——那或许就是命运的味道。